爸爸，那朵白云就是您

 爸爸，那朵白云就是您

                        吴菊仙

亲爱的爸爸：

多少年来，每到清明节，我都要给您写一封信。今天，我再次来到您的墓前，捧出这第45 封信，它随着我手中的纸钱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去。望着远逝的青烟，我仿佛看到您慈祥和善的面孔， 清晰忆起小时的我骑在您脖子上，乐颠颠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爸爸：1966 年您去世至今，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我和90 岁的老母亲无时不在想念您。多少年来，我经常和母亲相对无言，在漫天星辰的夜晚， 看天上的星星，我总觉得那一颗不断向我眨眼的就是您。天上人间，阴阳两隔！在母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爸爸您知道我们是怎样地想念您吗？在我的心中，您是那样的神秘，因为我不知道您和我母亲新中国成立前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多少年都给组织说不清楚，一直多少年都没有入党。

直到改革开放，我才知道，虽然您曾是国民党军统的特工，但您为我们民族的解放，浴血奋战， 作出过重大贡献。历史没有忘记，人民没有忘记，抗战胜利60 周年，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统战部在人民大会堂召开反法西斯战争胜利60 年庆祝大会，胡锦涛同志亲临大会，主持颁发抗战纪念章，您的纪念章由运城市领导亲自送到家中。老母亲手抚纪念章热泪盈眶，喃喃地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感谢共产党！”

爸爸：改革开放以来，我一直在寻找您的足迹， 只是您的工作过于机密，妈妈也说不清楚。妈妈曾经说抗战时期，您一个月甚至随时要换一次名字，她跟随您一年跑过四个省，每到一地你们就架起电台发报，但她什么都不知道，您也从来不说，她只知道你们是专门对付日本人的！爸爸，您带着秘密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是多么想破译您这本密码呀！

我一直在苦苦探寻。那一次我到太原看望二叔，他是一位老教授，是一位微生物专家，本来很有前途，就因为您是军统特工，文化大革命他全家受牵连。他说您是太原工学院化工专业毕业， “七七事变”时参加过卢沟桥抗战，后任二战区晋南虞乡县县长，后又武装组织中条山游击队抗日。中条山战役失败后，您随部队退守河西，死守黄河防线，使日寇8 年未能突破天堑。妈妈说您对内是军统站副站长、对外是国军38 师参谋长，时任华北抗日挺进支队队长、华北抗日督导团团长，曾亲赴山西督察阎锡山抗战。阎锡山曾和您单独谈话两个多小时，出来后给时任侍卫秘书李廖源( 曾任民革山西省委主委、山西省人大副主任) 说：“朱子丹这个人虽是老蒋派来的特务，但这个年轻人谈吐不凡，抗日热情很高，是个难得的人才！”李老还把这段话写给我让我作为史料保存。妈妈告诉我，您抗战期间出生入死，拒绝当汉奸，日本人便出2000 元现大洋悬赏您的人头，迫使家人全部逃往河南南阳老家。妈妈还告诉我，您的交通员是日本翻译官，身份暴露后， 被鬼子扒光衣服，手脚拴上绳索，被狼狗活活咬死。妈妈每每谈起此事，总是老泪纵横。这些年来，由于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政治上民主和开放，母亲也愿意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她说您从汉阳兵工厂搞回2000 条机枪步枪武装中条山游击队，经常爆破日军据点，袭击日军。您手下一位连长叫吕晓飞，双手打枪，日本人最怕他。他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为了不落入敌人之手，命令部下开枪打死自己。部下不肯，他说：“你不打死我我就打死你！”最后部下开枪打死了他，他的遗体一直被当地老百姓藏在中条山的山洞里，直到前些年他老伴去世时才搬下山来和老伴合葬。亲爱的爸爸，我告诉您这些，您一定早就知道，您是没有机会告诉我，对吗？

爸爸：妈妈和您在八年抗战中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解放战争中一道起义于淮海战场。我听妈妈说，当国民党的飞机在战场上运送高级军官去台湾时，你们一道作出了一生最重要的选择——留在大陆！也许作为女人，妈妈的选择出于对腹中胎儿的眷顾，但对父亲您来说，之所以义无反顾作这种决定，缘于您坚定地认为：“老蒋腐败， 天必灭之。”

爸爸：妈妈已经90 多岁了，身体仍然是那么硬朗。抗战胜利50 周年时，我和她驱车千里，到当年您战斗过的地方凭吊。站在卢沟桥上，我牵着她的手，我觉得她的手在抖。我和她从桥这头走到那头，在卢沟晓月碑旁站下，我眼里充满泪水。模糊中，我仿佛看见硝烟弥漫中的您手握冲锋枪身背大刀和日本人厮杀，我仿佛看见桥上尸横遍地，桥下血流成河，耳边炮声隆隆，铁骑阵阵。那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民族保卫战的开端，爸爸您就是掀开首页的其中一员！那是一部悲壮恢宏的民族史诗，您在其中写了带血一笔！那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卫国战争，您就是保家卫国的一名勇士！爸爸，我为您骄傲！碧血千秋，艰苦卓绝，70 多年过去了，卢沟晓月今犹在，未知英魂在何方！爸爸，那天骄阳似火，我和母亲在桥头徘徊了很久很久，妈妈说：“你爸知道我们来了！”爸爸！您在天国一切都好吗？

爸爸：我千方百计找到了一张您的照片，是您在1958 年大炼钢铁时和大家的一张集体照，您的头像只有绿豆那么大，我把他放大，妈妈说怎么不像了，脸太长了！瘦了！妈妈说您一米八的个子，穿军装很是威武。一会儿她又自言自语地说： “是饿的。”

爸爸：前些年村里的一位老人给我写了一封信，说我们老朱家在光绪三年、民国十八年两次特大灾荒时开仓放粮，开始时见人头发一斗，后来外村的人也来领，就每人五升，到后来每人一升，最后家里人都没吃的了，就这样救了全村的百姓， 使我们村成为周围最大的村。土改时乡亲们还记得祖上的恩德，我们朱家没有挨过斗争。这位老人劝我认祖归宗。他说我应该把姓改过来，我很受感动。爸爸，我随母姓纯粹是政治上的原因，在那个特殊年代，母亲为了保护我免受您军统身份的牵连，就让我随她姓，这一点您不会介意吧？

爸爸：我和妈妈这些年过得都很好，妈妈已是93 岁高龄，但身体依然硬朗。尤其是改革开放30 年来，我这个国民党军统特务的女儿由一个工程技术人员逐渐成长为党和人民信得过的领导干部，还当上了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每年都要与党和国家领导人一起参政议政，共商国是。在全国政协十一届二次会议联组会议上， 我的发言《关于大学生就业问题应高度重视》， 得到与会的中央领导贾庆林主席、陈至立副委员长高度重视和肯定。贾庆林同志当场表示，大学生就业必须高度重视，陈至立同志称赞我提出的十二个措施太好了。我的建议和意见在以后出台的关于大学生就业的文件中都得到了体现。我知道这一系列的政治待遇，都和您有关联，这恰恰表明了共产党胸怀的博大、统一战线政策的英明。多年来，领导和同志们以及社会各界对我都是高看一眼、厚爱一分，的确是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爸爸，我真诚地告诉您，选择共产党以做向导， 追随共产党以济苍生，这条路女儿走定了！

又是一年春草绿，清明坟头欲断魂。抬头向天， 那朵白云就是您，回顾大地，那满目的苍翠就是您！风来雨去，春夏秋冬都有您！爸爸！您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我为能有您这样一位父亲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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